一九四四年腊月二十三,灶王爷上天的日子。
常楼村(现菏泽市鄄城县大埝镇常楼村)家家户户扫净了庭院,灶膛灰也掏得干干净净,空气里隐约飘着准备年节的忙碌气息。
村东头的老槐树下,几个后生正排演小戏《除奸记》,稚嫩而激昂的唱词在寒风中格外清晰:“汉奸卖国贼,难有好下场!齐心打东洋,保卫咱家乡……”
然而,这份年节前的祥和,很快便被一道紧急情报给撕得粉碎。
“二哥!有情况!”常启玉(小名柳根)气喘吁吁地找到正看排戏的姬守义,脸绷得紧紧的,“苏楼那边传过信来了,咱们这个年,怕是要过不成了!”
姬守义是常楼村模范班副班长,他听罢常启玉在耳边的低语,心里猛地一沉,当即拔腿就往模范班驻地跑去。
村东的茅屋里气氛凝重如铁,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,班长常继尧那张黝黑脸庞,此刻绷得像块生铁。
他刚从区那边回来,上级传达的指示字字千钧:“年前鬼子要搞大扫荡!曹州、郓城、阳谷、鄄城的鬼子汉奸全要出动!光鬼子就有两三百,二鬼子更不下两三千!枪口,就指着咱们鄄北根据地!”
角落里,战士常跃鸾正来回踱步,刺骨的寒意和他内心的焦灼交织在一起,让他本就口吃的毛病更重了:
“鬼…鬼子要…要进…进攻了!进…进攻鄄北了!”
他牙齿咯咯作响,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。
突然,他冲到姬守义面前,一把抓住姬守义那件厚实的旧棉袍:“守…守义!换…换给我!我…我穿你这大的,你…你穿我这小袄!跑…跑起来利索!”
姬守义看着他那双因紧张而圆睁的眼睛,没说什么,默默脱下了棉袍。那厚实粗糙的布料一离身,寒意立刻像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。他接过常跃鸾递来的薄棉袄套上,那点稀薄的棉花几乎挡不住四九天的朔风。
“不能慌!”姬守义搓了搓冻僵的手,声音沉稳,像块投入冰水的石头,“早做准备才是活路!把岗哨推到张殿庄!枪声一响就是命令,让乡亲们赶紧撤!谁磨蹭,命就没了!”
他目光扫过屋里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,“咱们的任务,就是钉在这里,钉死鬼子北上的路,给乡亲们撤进二线抢时间!”
当夜,张殿庄。
这座曾被民兵两次拔掉炮楼的村庄,此刻,在寒冬之中死寂一片。
姬守义和汤中育缩在村头一个逃亡地主家冰冷的门楼下,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,冷风呼呼吹得,能把人耳朵冻掉。
两人拖出几捆地主家遗留的干秸秆,点起了一小堆微弱的火,跳跃的火苗在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。
“守义,不对头,”汤中育忽然侧耳凝神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种老兵特有的警觉,“你听任庄那边…狗叫得邪乎!”
姬守义心头一凛,赶紧屏息细听。
果然,任庄方向的动静不是正常的零星犬吠,而是连成一片的、近乎疯狂的狂吠,这犬吠声,像是无数只爪子正癫狂地撕扯着夜的寂静。
汤中育当过兵,经验老道,他立马判断出问题:“不对劲!平常来个生人,也就三两声狗叫。这阵势,怕是全村都惊了!”
寒意瞬间沿着姬守义的脊梁骨窜上来,比这腊月的风更刺骨。
他猛地趴倒在地,不顾冻土的冰冷刺骨,将右耳紧紧贴向地面——大地深处,一种沉闷而规律的震动透过坚硬的冻土传来,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近!
“咯噔…咯噔…”是车轮子正碾过冻土的声音!这里面还掺杂着无数沉重的皮靴踏碎寒冰的动静!
“是鬼子!赶紧打信号!”姬守义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嘶哑而决绝。
他推了一把汤中育,大声喊道,“快!回村报信!吹哨子!敲锣!把全村都给我喊起来!”
汤中育没有半分迟疑,身影如离弦之箭,转身便没入了沉沉的夜色。
姬守义则像一块磐石,死死钉在原地,冰冷的枪管架在残破的土墙上,枪口直指那片被狗吠声撕裂的黑暗深渊。
不多时,姬守义便看到了一片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阴影,正蠕动着、向着自己这边逼近,如同地狱涌出的潮水。
得到消息的常继尧和陈景玉,猫着腰冲了过来。姬守义指着那片在微弱的雪地反光中缓缓移动的巨大黑影,声音紧绷如弦:“看!”
常继尧眯起了眼,夜色模糊了细节,有些迟疑道:“别是…别是咱们的基干大队吧?”
基干大队,确实经常会在夜间行动,这个档口,确实不能弄错。
姬守义虽然没有否定常继尧的猜测,但他的心却沉了下去。这黑影的行进方式,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和压迫感,姬守义凭直觉断定,这些人绝非自己人。
但为了不至于弄错,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,朝着那片移动的黑暗厉声喝问:“站住!哪部分的?”
对面迟疑了片刻,随后一个生硬而刻意模仿当地口音的声音传来:“基干大队!”
“哪个连?”姬守义紧追不放。
对面瞬间陷入一片死寂。
短暂的沉默,比任何回答都更令人心胆俱裂。
姬守义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:“是鬼子!在跟咱们装神弄鬼!”他猛地一推身边的常继尧和陈景玉,“撤!”
几乎是同时,那片沉默的黑暗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和密集的枪声!子弹带着灼热的死亡气息,“啾啾”地尖叫着,贴着他们的头皮、耳畔飞过,打得身后土墙噗噗作响,泥屑四溅。
姬守义一边疾退,一边扯开嗓子大吼,声音在空旷的寒夜里炸开,既是壮胆,更是迷惑敌人:“一班!机枪给我架起来!二班!上刺刀!三班跟我来!冲啊!”
这怒吼在黑夜中回荡。陈景玉吓得魂飞魄散,大叫一声,随后便跟着姬守义一起,朝常楼方向狂奔。常继尧年纪大,又有老慢喘,没跑几步就呼哧带喘,脸色憋得发紫。
姬守义一把拽住他干瘦的胳膊,几乎是拖着他往回跑:“老常!撑住!跟我走!”身后,鬼子的脚步声、叫骂声和子弹的呼啸声,汇成一股追魂索命的狂潮。
众人跌跌撞撞冲回常楼村口,常继尧已喘成一团。姬守义一把将他推进村口一道矮墙后,自己猛地转身,背靠冰冷的土墙,胸膛剧烈起伏。模范班的弟兄们早已严阵以待,一张张年轻的脸在暗影中绷紧。
“来了!”姬守义只吐出两个字,声音嘶哑。
他猛地探身,枪口指向村外大路上那黑压压涌来的身影,怒吼在死寂的村庄炸响:“一!二!三!打!”
“砰!砰!砰!”排子枪爆豆般响起!几个冲在最前面的伪军应声栽倒,像被镰刀割倒的麦子。
敌人队伍瞬间大乱,短暂的沉寂被打破,各种火器疯狂地喷吐出火舌,子弹如冰雹般砸向村口矮墙,泥土碎屑纷飞。
常楼和苏楼两个模范班,依托着户户贯通的墙壁和村外深深的壕沟,顽强地钉在阵地上。
枪声就是集结号!刘楼、李楼、桑庄、梅坊……鄄北五十多个村庄的模范班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,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。
子弹在冻结的原野上尖啸横飞,手榴弹爆炸的火光一次次撕裂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。
民兵们熟悉每一道沟坎、每一个坟包,利用地形灵活穿梭、射击。
敌人像潮水般一波波涌上来,妄图撕开这道血肉防线,又被更猛烈的火力狠狠拍回去。刺鼻的硝烟味、浓烈的血腥味,顿时笼罩住了整个村庄。
激战了大半夜,天色终于艰难地泛起了鱼肚白。常楼和苏楼虽然付出了巨大牺牲,却最终寡不敌众,失守了。
鬼子汉奸像蝗虫一样涌进村子,砸门破户,翻箱倒柜。一时间,村子之内鸡飞狗跳,牲口惊恐的嘶鸣,与敌人得意的狂笑、砸抢的碎裂声混杂在一起,这动静撕裂了天空。
姬守义和幸存的民兵们被迫撤到二线,依托着魏庄、李庄等村庄,继续死死扼住敌人继续北犯的咽喉。此番激战,我方损失颇重。
常跃鸾,那个结巴却耿直的汉子,倒在了阻击的路上。石清怀挂了彩。姬守义的哥哥姬守仁,双腿被弹片击中,鲜血染红了裤管,留下了伴随一生的伤疤。
不过,也正是由于常楼和苏楼的浴血坚守,如同一道坚固的闸门,死死挡住了日伪军继续北进的铁蹄。
鄄北四十多个村庄的父老乡亲,才最终得以安全转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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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考资料:《鄄城文史资料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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